上一主题下一主题
级别: 圖文專員
UID: 1459780
精华: 0
发帖: 52657
威望: 0 点
金钱: 427034 RMB
贡献值: 228 点
注册时间: 2020-09-01
最后登录: 2024-11-16
0楼  发表于: 2024-11-16 15:54
 | 编辑

[古典]品花宝鉴(全)-16

空降约炮  春药专卖  网红约炮  致幻迷药  色情鬼灭  火淫忍者  成人游戏  亚博赌场  多宝体育 
热门黄游  手机看片  在线看片  调教女优  成人漫画  淘京影院  三国争霸  海德赌场  皇冠体育 
  


第三十回赏灯月开宴品群花试容装上台呈艳曲

话说琴言从子玉处回来,华公子虽未知其细底,但责其私行出府,殊属不知
规矩,姑念初犯,权且免责,把他拨在内室,这是里外不通的所在。一日,独坐
在水晶山畔,对着几丛凤仙花垂泪,心中想到人生在世,不能立身扬名,作些事
业,仅与那些皮相平人混在一堆,光阴易过,则与草木同朽。即如草木开了花,
人人看得可爱,便折了下来,或插在瓶中,或簪于鬓上,一日半日间,便已枯萎,
虽说是爱花,其实是害花了。譬如这一丛凤仙种在此处,你偎我倚,如同胞手足
一样,有个自然的机趣,即有风吹雨打之时,不过一时磨折,究无损于根本。

若将他移动了根本,就养在金盆玉盎中,总失其本性。还有那些造作的,剪
枝摘叶,绳拴线缚,拔草剥苔,合了人的眼睛,减却花的颜色,何异将人拘禁束
缚,叫他笑不敢笑,哭不敢哭。

再子细思量,人还有不如花处,今年开过了明年还开,若人则一年不似一年。

即如我之落在风尘,凭人作践,受尽了矫揉造作,尝尽了辛苦酸甜,到将来
被人厌恶的时候,就如花之落溷飘茵,沾泥带水,无所归结,想至此岂不痛杀人,
恨杀人。一面想,一面滴下泪来。再想到庾香虽然病好,但我从前说了些谎话,
若知我近日的光景,他不能来,我不能去,只怕旧病又要发了,那时再来叫我,
恐怕也不能再去。思前想后,终日凄凄楚楚的。一日一日的挨去,光阴最快,转
眼已一月有余,只见丹桂芬芳,香盈庭院。

此日是八月十二,华公子想起六月二十一日在怡园观剧,说秋凉了请度香过
来。因想十五日是家宴之辰,不便请客,即定于十四日,请子云、次贤、文泽等,
在西园中铺设了几处,并有灯戏。为他们是城外人,日间断不能尽兴,于下贴时
说明了夜宴。此日正是秋试二场,刘文泽为什么不应举呢?这一科大主考即系文
泽之父大宗伯刘守正,副主考系王文辉,已升了阁学,陆宗沅、杨芳猷、周锡爵、
孙亮功一班可可的一齐分房,将那一班知名之士回避了一大半。内中除徐子云、
史南湘是前科举人,萧次贤是高尚自居,无心问世,只有田春航、高品入常如子
玉、王恂、文泽、仲清等皆遵例回避。子玉在家闷闷不乐,又因琴言杳无音信,
内外隔绝,又不能传递消息,几次要去访问聘才,又因华府威严,豪奴气焰。故
而子玉不肯前去,只得静坐书斋,闷坐而已。

且说十四日早,子云与次贤商议道:「今日华公子请我作通宵之饮,且闻赏
灯,他今日必有一番热闹局面,并闻五大名班合唱。」即传家人分派跟班,检点
衣服什物,零星珍宝赏需等类。总管预备好了,交与家人点过,免得临时短少。

说着已到未初,当下二人早吃了早饭,穿了衣裳,上车一径往华府来。

且说华公子亲自往各处点缀了一番。这西园景致奇妙,虽不及怡园,然而精
工华丽,却亦相埒。不过地址窄小,只得怡园三分之一。园中有十二楼,从前聘
才所到之西花厅,尚是进园第一处。从前华公爷一个好友叫作谢笠山,是个画画
好手,与他布置了十二年,却是浓淡相宜,疏密得体。到华公子长成,心爱繁华,
又把笠山手笔改了许多。如今是一味雕琢绚烂,竟不留一点朴素处。

是日张仲雨一早进来,先在聘才处吃了早饭,与张、顾诸人谈笑了半天。到
得午正时候,拉了聘才、林珊枝来逛西园。

仲雨从前也不过到过一两处,聘才虽经游过两回,也未全到。

此园有一妙处,曲折层叠,贯通园中。地基见方二十亩,筑开一池,名玉带
河,弯弯曲曲,共有六折,每折建一桥,共有六桥。池边有长廓曲榭,回护其间,
前后照顾,侧媚傍妍。也有小艇三五个在岸泊着。池边一带名为小苏堤。园中有
好些大树、虬松、修竹。假山有两种:一种小者用太湖石堆砌出来,嵌空玲珑;
一种高大的用黄石叠成,高至数丈,苍藤绿苔,斑驳缠护,亭榭依之,花木衬之。

撮要提纲,则水边有山,山下即水,空隙处是屋,联络处是树。有抬头不见
天处,有俯首不见地处。

当下仲雨、聘才二人,跟着珊枝,顺着山路径,高低斜曲,穿入一个神仙洞
内。从左边上去,几树丹桂,不到十余步,至一带曲廊,作凹字形,罘□轻幕,
帘栊半遮。珊枝引入看时,共是七间,两楹如翼外张,中间平厦三间,后面玻璃
大窗,逼近池畔。室中陈设华美,署名「归鸿小渚」。下有小跋数行,是华公自
叙亲笔。二人赏鉴了一回,从右边长廊西首小门走去,是一个小小院子,有几堆
灵石,几棵芭蕉,见一个小座落,是一个楠木冰梅八角月亮门,进内横接着雁齿
扶梯。上得楼来,却是四面雕窗,楼中摆着数十个书架,横铺叠架,摆得有门有
户,缥缃万卷,芸香袭人。此楼有两所,作丁字形,一所三层,一所两层,俱是
明窗面面,中间锁着四个大橱。下摆一长桌,宝鼎喷香,瓶花如笑。

当下三人略坐一坐,便从屏门后扶梯下来。接着一带红阑,阑下种着一排垂
柳,前面几树梧桐。进得楼来却甚精雅,壁上挂着数张瑶琴,古锦斑斓,五色绚
彩;几案上摆些古铜彝鼎,却无一点时俗气。赏玩了一回,又走下来,四面俱敞,
傍水临池,室中不染一尘,几案桌椅尽用湘竹凑成,退光漆面。左右两行修竹,
几处秋声动人。阑前摆着一张棋桌,放着两个洋漆棋盒,仲雨道:「此间颇为幽
静,却洗尽繁华气象。」珊枝道:「公子虽爱热闹,其实也喜清静。」仲雨走下
阶来,沿池而行,渡过红桥,对面一个白石平台,雕栏如玉;上面三间平榭,垂
了湘帘。进去一看,觉得一片晶光射目,寒侵肌肤,为夏间避暑之地。一切桌凳
几案,尽是玻璃面子。两旁两架云母屏风,中间一口大缸,一缸清水,养些大金
鱼在内,中放一座四尺多高一块水晶山。此刻秋凉时候,已觉阴森逼人。走了出
来,只听的远远敲梆之声。珊枝道:「此是传人伺候,公子将出来,客将到了,
恐怕有事,我先出去。」说罢便走了。仲雨也同了聘才出来,仍到东园,穿好了
衣裳等候。

却说华公子宴客,今日共有三处:日间在恩庆堂设宴观戏。

酉戌二时,在西园小平山观杂技。夜间在留青精舍演灯戏。华公子已冠带出
来,先在恩庆堂前候客。却好萧、徐、刘三客约会了同来,进了大门,下了车,
里头另换肩舆抬进,直进了垂花门,到大厅下轿。华公子出迎叙礼。即开了中门,
宾主四人,慢慢的走进来,又走了两进,才是恩庆堂。萧次贤是初次登堂,便留
心观望。这恩庆堂极为壮丽,崇轮巍奂,峻宇雕墙,铺设得华美庄严,五色成采。

堂基深敞,中间靠外是三面阑干,上挂彩幔,下铺绒毯,便是戏台,两边退
室通着戏房。宾主重新叙礼,将要坐时,魏聘才同着张仲雨出来。一一相见了礼,
遂即叙齿坐下,讲了些寒温,献过了三道茶。只见两个六品服饰的,领着四个人
上来,铺设桌面,摆了两席。戏房便作起乐来,随后银盘金碗,玉液琼浆献上来。

华公子起身安席,子云、文泽等推让,欲要并作一席,也换个圆桌,华公子
执定不肯,遂让次贤首坐,文泽次之,那一桌子云首坐,仲雨次之,聘才与自己
作陪。

今日是五大名班合演,拿牙笏的上来叩头请点戏,各人点了一出,就依次而
唱。冲场的无非是那几出,看官也都知道,只得略了。主人让酒,四客饮了几杯,
上过了几样肴馔,正是罗列着海错山珍,说不尽腥浓肥脆。清谈妙语,佐以诙谐。

那边席上,聘才问次贤怡园的光景。次贤略述了几处。随后即见宝珠、蕙芳、
素兰、漱芳、玉林、兰保、桂保,春喜、琪官等九个,又凑上一个,作了一出《
秦淮河看花大会》,有幽闲的,有妖冶的,有静婉的,有风流的,极尽靡艳之致,
众人尽皆喝彩。子云、次贤等就于此出中间放了赏。华公子对着笑道:「此系抄
袭吾兄旧文,殊觉数见不鲜。」子云道:「唱的甚好,贞静的却极贞静,放浪的
却极放浪,没有一人雷同。」文泽道:「这出戏我倒没有见他们唱过。」次贤道
:「如今秦淮河也冷落了。就是从前马湘兰的相貌,也只中等,并有金莲不称之
说。」子云道:「湘兰小像我却见过,文采丰韵却是有的。」

聘才、仲雨也随声附和,讲了一阵。华公子酒兴便发起来,便劝诸人畅饮了
几杯。子云留心今日不见琴言,便问道:「我闻得琴言近在尊府,今日何以不见?」

华公子道:「这孩子脾气虽有些古怪,却还老实,如今派在内书房,少刻就
出来的。」

子云又留心看去,却又不见林珊枝与那八龄班,心内思想,今日如此盛举,
为何又不见这些人?难道都在戏房里扮戏么?这出戏唱完了,华公子就传十旦上
来敬酒。众人一齐上来,肥瘦纤浓,各极其妙。子云看九人之外添了一个全福班
的全贵,也很娇娆艳丽,风致动人。都请过了安,齐齐的手捧金杯,分头敬酒。

蕙芳敬到子云面前,子云问起春航场中文字得意么,蕙芳道:「前日史竹君
说他的很好,是必中的。」文泽在那席听了笑道:「我听得你在家,天天的焚香
祷告,湘帆就文章不佳,也是必要中的。」蕙芳笑道:「谁说的?中举可以祷告
得来,我倒愿替众人祷告了。」华公子问道:「你们说的什么?」子云正要回言,
蕙芳忙斟了一杯酒来劝子云,子云被他缠住,却不能说。华公子呆呆的看着蕙芳,
等着子云说来,文泽见了便道:「待我说罢。」蕙芳对着文泽丢了个眼色,这边
张仲雨笑道:「媚香,今日人多嘴杂,你就要掩人的口,也掩不住这许多。」蕙
芳道:「要掩人口作什么?我也没有怕说的,你们爱说就说罢。」笑着走到那边
来敬文泽。那边宝珠,华公子赏了一杯酒,他吃过谢了。华公子道:「今日这出
戏也唱得好,淡装浓抹,各有所宜。」宝珠微笑不言,华公子即问蕙芳之事,宝
珠笑道:「我不晓得。」华公子笑道:「你们自相卫护,这般可恶,将来总问得
出来。」便又叫过蕙芳来,蕙芳只得过来,华公子道:「我是性急,又听不得糊
涂事。你有什么隐情,定要瞒着我作什么?」蕙芳低下头说道:「公子别听他们
的话,他们是取笑我的。」子云笑道:「媚香,你们的事,城外是全知道。就是
城里,只怕也有人知道的。何不说与公子听听呢?」蕙芳道:「我有什么说的?」

仲雨忽然笑道:「你事急,就借着人作护身符,如今你又忘恩负义了。」说
得众人不解,蕙芳怔了一怔,脸上不觉红起来。华公子看了,想起前日的话,动
了些怜念,料有些隐情不好讲,慢慢的问度香罢了,便倒把别的话支开。当下谈
笑间,饮了许多酒,戏唱过了好几出,吃过了两道点心。华公子起身道:「请到
园中散散罢。」次贤、子云道:「甚好,本来酒已多了。」诸客一同起身,就有
四五个家人,急忙从廊下近路抄入,通知园门伺候。

却说东西两园,在正厅两旁,处处有门户通入。当下华公子引着众人,即从
游廊内绕过了几处庭院,又到一个回廊,见壁间嵌着一块祝枝山草书木刻,约有
六尺多高。众人正待看时,只见一个跟班的走来一推,却是一扇门作成的,当面
便是绿阴满目,水声潺潺。大家推让进园,走过红桥,是一个青石台,三面也有
白石短阑,支了一个小绿绸幔子。左边是山石,土坡上有丛桂数十株;右边是曲
水湾环,沿边竹树蒙葺,隔断眼界。

上面是三间小榭,内书「潭水房山」四字,却极幽雅。

子云等欲要坐下,华公子让到里面去,从屏后走进,便见一个所在,里窄外
宽,三面如扇面。绮窗雕!□,中间用乌木、象牙、紫檀、黄杨作成极细的花样。

此中隔作五六处,前面不用帘子,是一带碧纱栊。众人到阁前看时,底下是
一道清溪,有两个小画舫泊着。对面也是水阁,却通垂了湘帘。华公子就命在碧
纱栊前摆了一个长桌,室中焚了几炉好香,献上香茗。众人坐了,正觉秋光如画,
清洗心脾。子云偶回头时,又只见珊枝同着琴言上来,对着子云等请了安。子云
等忙招呼了。

子云见了琴言,此时低眉垂首,不像从前高傲神气。且隔了两月,从前是朝
亲夕见的,如今倒像是相逢陌路,对面无言,未免有些感慨。即叫他走近,问了
些话,要问起子玉来,却又缩祝次贤、文泽也问了几句。

当下众人清谈了好一回。已是申正时候,华公子便命摆了几个果碟,几样小
吃,小酌起来,又叫了群旦进来伺候。对面水阁上却安放了一班十锦杂耍,便上
起场来,说了好些笑话,作了一回像声,又说了一回《龙图公案》。次贤等不甚
喜听,便与群旦猜枚行令,彼此传觞。华公子又叫了一档变戏法儿的,耍了一回。

堪堪月色将上,又撤了席,在园中散步了一回。便有十数对的红灯笼前来引
道,华公子与诸客都更了衣,随着红灯笼步出了园,仍从恩庆堂来,却见明灯灿
烂,霞彩云蒸的一般。从屏后迤东而行,处处笙歌盈耳,灯彩如虹。进了一个月
亮门,门前扎起一个五彩绸绫的大牌坊,挂着几百盏玻璃画花的灯,中间玻璃镶
成一匾,两旁一副长联。进了牌坊,月光之下,见庭心内八枝锡地照,打成各种
花卉,花心里都点着灯,射出火来,真觉火树银花一样。前面又是一个灯棚,才
到了戏台,更为朗耀,两厢清歌妙曲,兰麝氤氲。对面就是留青精舍。

于是让众客进去,入了坐,主人定了席,重新开了戏,这番畅饮欢呼难以描
写。饮到二更,主客皆有醉意,便停了菜,换上果品,散坐一回。

忽见伺候的上来,说门上回话:说冯少爷来了,要进来。

华公子怔了一怔,道:「好,就请进来,却无生客在此。」聘才道:「缘何
三更半夜的才来?」华公子道:「想必关在城里,无歇处了。」候了好一回,才
听得脚步声,两盏小明角灯引路,冯子佩抢步上前,与华公子见了礼,又与众人
相见了,却也都为熟识。华公子即令其坐在聘才之上,将要问话,子佩便笑道:
「好!如此热闹请客,却不来叫我一声,要我闯上门来。」刘文泽道:「恐怕你
应酬忙。知道空闲,我早上就带了你来了。」说得众人笑了,子佩也不理会,便
把那些个相公看了一看,即让合席饮了两杯酒,才又自己吃了几箸菜。

华公子见他光景饿了,便问道:「你今日在何处?怎么这时候才来?」子佩
摇摇头道:「不要说起。」才又吃了一块苹果,接着说道:「绝好一局,弄得不
欢而散。」说到此,却又懒说下去,华公子道:「为何不欢而散?你且说来。」

子佩道:「今日和我妻舅归自荣,同到他的妻舅乌大傻家替他婶娘祝寿。」
仲雨听了要笑,子云道:「有了乌大傻,自然就不妥了。」

文泽点点头道:「这套话倒必定可听,快说罢。」子佩道:「归自荣并约了
他小丈人,带了那四个档子。大傻也请了两桌客,并些南边朋友。」有几个会串
戏的在内,大家公议:「每人凑钱十吊,共得九十吊,遂叫了全福班演戏。归自
荣高兴,与一个姓吕的串了一出《独占》。」文泽道:「归自荣本生得好,就是
不该同小老婆另住在城外。听说仍旧窘迫得很。」子佩丢个眼色,文泽不说了,
萧次贤冷笑一声,聘才像要说话又不说。

子佩道:「他们爱串戏罢了,偏又拉上我。」华公子道:「不错,你的戏是
唱得最好的,我看比他们还强些。今日串的是什么呢?」子佩道:「和别人串也
好,偏偏大傻子死缠住了,要与他唱《活捉》。本来戏名就不吉利,大傻生得又
呆又笨,种种不在行,难以尽述,看的人也不住的笑。正到进场的时候,我将帕
子套住了他,忽然走进了一群人来,不论皂白,拿出刑部一张票子,给众人瞧了
瞧,就一条链子,把大傻子拉了出去。

里头奶奶们急得哭号起来。众人不晓得是什么缘故,欲待出去劝解,他们已
经飞跑去了,没头没脑的叫人怎样,只得一哄而散。自荣是不能走的,还有大傻
几个至交在那里,我便一直到这里来。「众人听了也都称奇,仲雨道:」我也猜
着八分了。这事还是为着归自荣起的,乌大傻不过听了衬戏,吃了镶边酒,便替
归自荣担了个苦海的干系。「冯子佩道:」我倒不知,你知是为着什么?「仲雨
道:」我也是猜测。我听得人说:乌大傻子造了张假房契,替归自荣借了六百吊
钱,听得借主知道了,要告他。我想一定是此事了。「冯子佩道:」有点像,钱
是归自荣与大傻两个分用的,如今倒是乌大傻一人倒运了。「刘文泽道:」这个
乌大傻子,也生得特奇,又呆又傻,倒是个戏癖。城外十个戏园,他每天必处处
走到,一个园子里至少也走个四五回。歪着肩膀,最可厌的是穿双破皂靴,混混
沌沌的走去走来。略有一面之交就斜着身子站住了,人又不留他,没奈何又走过
去。我不看戏便罢,若看戏必遇他的。「次贤笑道:」他也是我们浙江人,我看
他书倒像念过的。「张仲雨道:」也不见得,我虽不懂文理,我见他那字就不成
个样子。「华公子道:」别讲这些人,管他傻不傻。子佩你会唱戏,你何不上台
唱一出,显显本领;况且多少赏鉴家都在此,或者巴结的上,于你有点好处。

「子佩啐了一口道:」我又不是相公,要巴结谁?「

徐子云道:「谁又当你是相公?就是顾曲登场,也是风流自赏的事。况你具
此美貌,不教人赞声,岂不也冤枉煞了。」

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冯子佩有些活动,便道:「今日没有伙计,唱不成的。」

华公子道:「怎么没有?你就不和班里人唱,」呶嘴道:「张老二,魏老大
就很在行的。」仲雨摇头道:「我不能,况且我只会几套老生曲子,也配不上他。
魏老大可以,不但小生,连二花面、三花面全能。」魏聘才只顾笑,也不招揽,
也不推辞。徐子云道:「这不用说了,就请魏兄与子佩一试,也是工力悉敌的。」

聘才道:「只怕不对路,况且没有请教过子佩怎么样?」华公子道:「这也
不妨。

关目腔调有不合处,预先对一对就是了。况且我这里教曲的苏州人也有好几
个,叫他们伺候场面就是了。「聘才道:」既如此,必须周三的笛子,秦九的鼓
板方妙。「华公子便叫人传了上来。在台上伺候。

聘才便自述所唱《折柳》、《独占》、《赏荷》、《小宴》、《琴挑》、《

偷诗》等戏。子佩连连摇头,原来却有不会的,也有会而不熟的,便笑道:
「我都不会,看来唱不成。」聘才问道:「你会的是什么?」子佩道:「我会的
是:《前诱》、《后诱》、《反诳》、《挑帘》、《裁衣》等戏。」聘才笑道:
「也不对,竟唱不来。」华公子身子后边,站着几个八龄班内的,有一个对林珊
枝低低说道:「魏师爷何不唱《活捉》,前日不是见他唱过的?」华公子早已听
见,便向聘才道:「你何不同他唱《活捉》呢?」聘才尚要支吾,经不得众人齐
声参赞,聘才只得依了。子佩笑道:「唱便唱,不要又闹出刑部的案来,将魏老
大锁了去。」众人都笑了。子佩颇觉欣然,便又故意迁延,经众人催逼了一回,
然后与聘才到后台装扮。聘才是精于此事,毫不怯场,不知冯子佩怎样,先在后
台操演了关目,冯子佩倒也对路。但听得手锣响了几下,冯子佩出来,幽怨可怜,
喑呜如泣,颇有轻云随足,淡烟抹袖之致。纤音摇曳,灯火为之不明。

众人甚觉骇异,如不认识一般。华公子已离席,走到台前,众客亦皆站起静
看。华公子道:「奇怪!居然像个好妇人,今日倒要压倒群英了。」子佩听得众
人赞他,略有一分羞涩;又见徐子云身旁站着蕙芳、宝珠,见蕙芳看看他,便凑
着子云讲些话,又凑着宝珠讲些话;又见宝珠微笑;又见刘文泽与萧次贤站着,
在一处彼此俯耳低言,大约是品评他的意思。原来文泽与蕙芳倒不是讲冯子佩,
倒讲的是归自荣。

这归自荣原藉江西,寄籍直隶,也进了一名秀才。少年却很生得标致,今已
二十七八岁了。生平暗昧之事甚多。家本豪富,其父曾为大商,幼年夤缘得中举
人,加捐了中书,现在本籍安享。自荣在京八年未归,糟蹋了多少钱财。家中现
有妻室,谎言断弦,娶了乌大傻之妹。又不甚合意,又娶了叶茂林之女为副室,
另居城南。叶女在家时,即不安本分,喜交游,而自荣宠嬖特甚。奁资颇厚,被
自荣乱为花费,不到两年化为乌有。

夫妻两个都是不耐贫苦的,未免交谪诮谤。叶女又鼓搔头弄姿,倚门卖俏,
那些旧交渐渐走动起来。自荣始虽气忿,后图银钱趁手,便已安之,竟彰明昭著,
当起忘八来,并雇了一个伙计在家。士林久已不齿,而自荣犹常常的口称某给事
为业师,某孝廉为课友,而一班无耻好色者,亦欲相为征逐。归自荣与叶女住宅,
就与蕙芳相近,故蕙芳知之甚详。刘文泽也去吃过酒的。但去吃酒的。自荣必要
作主人相陪,故此有些人不愿去。

张仲雨是更相熟的,就是聘才尚未知道。

华公子是不喜与闻这些事情,故不理会,只顾看子佩出神,忽叫斟大杯酒来。

家人捧上一个大玉杯,华公子叫送到子云面前。未知子云饮与不饮,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解余酲群花留夜月萦旧感名士唱秋坟

话说华公子看到得意处,把酒来敬子云诸人,合席只得满饮了一杯,共赞聘
才、子佩作得出神入妙,非寻常戏脚所能。

少顷,二人下台,子佩便指着文泽骂道:「你是不懂好歹的,我在台上费力,
你倒在那里说长道短的批评我。」文泽极口叫冤道:「我何尝批评你,你这般瞎
挑眼?我与静宜先生说闲话。」

次贤道:「真是讲闲话。况且你唱得如此绝妙,赞不住口,尚何评论之有?」

华公子笑道:「我听得他们说,你倒真像个阎婆惜。你若化了女身,也是个
不安本分的。」子佩道:「好吗!你们逼我上台,又要取笑我。」徐子云问聘才
道:「魏兄这音律实在精妙,将来尚要请教,如闲时可到敝园走走。」聘才连连
答应道:「晚生是无师传授,都是听会的,就是上台也是头一回。莫要见笑。」
于是大家猜拳行令,闹了一会,钟上已到子正时候了。子云道:「才到秋分,不
应如此夜短。」次贤道:「亦觉久了,你试一人静坐到此刻,颇不耐烦。」子云
道:「已交十五日的子时,到天明已快,请撤了席,止了戏,大家谈谈,天明我
们也要散了。」张仲雨道:「此刻早已开城了,要走也可以走。」华公子道:
「忙什么,到辰刻散不迟。」

即吩咐撤席止戏,家人整顿茶具,泡好了香茗送来。子云留心不见琴言,但
见珊枝靠着屏风有些倦态。华公子查起琴言来,珊枝回道:「他身子不快,睡了。」

原来琴言每逢热闹中便触起他心事,就要伤心。又见冯子佩与聘才串戏,眼
中颇瞧他们不起,转托珊枝托病而去。

华公子又叫诸旦上来,不用衣帽,俱穿随身便服,都令序齿坐在一边,便道
:「我知你们于戏曲之外,各有一长,或是诗词,或是书画,或是丝竹等技。今
日与前次俱以戏酒耽搁,不能使你们一试所长。此刻尚早,会诗的,不妨吟几句
;会画的,不妨画几笔,不必谦让。」诸旦默默无言,子云与文泽站起来道:
「妙,妙!待我来分派。」即对着蕙芳道:「媚香是长于诗的,瑶卿是长于丹青
的,静芳是长于舞剑的,香畹是长于书法的,佩仙是长于填词的,蕊香是长于猜
谜诙谐的,瘦香是长于品箫的,小梅是长于吹笙的。可惜玉侬又病了,他倒会一
套《平沙落雁》。」华公子便命叫他起来,又吩咐珊枝拿了琵琶来。家人把些笔
砚乐器都搬了出来,分摆在各处。次贤道:「我来点将:先点玉侬与瘦香把琴箫
和起来;再点瑶卿画一幅,媚香、香畹、佩仙对景吟诗,题在上面;再点珊枝与
小梅笙、琵琶竞奏;再点蕊香猜几个灯谜,说个笑话;末点静芳舞剑,溜亮风生,
亦可如渔阳参挝矣。诸公以为何如?」众皆称好,诸旦依次而行。

琴言不得已,双锁蛾眉,把弦和起来。这边漱芳依谱吹箫。

琴言一来心神不佳,而且手生,生生涩涩的弹了一套《平沙》。

洞箫倒吹得和平。华公子摇摇头道:「琴声不佳,箫声倒好。」

子云道:「琴本难学,也还亏他。」次贤道:「想你不长弹,生疏了。」琴
言道:「有半年不学了,方才第四段第三句几乎想不出来。瘦香的箫,比从前更
好了。」漱芳道:「我是向老师课学。静宜先生隔三日必教我一吹,所以不生。」

琴言默然,抚今追昔,颇觉感慨,几乎落下泪来,只得退后站了。次贤、子
云亦颇恻然怜念。

这边袁宝珠摊了一幅绢在画案上,左右凝思,画些什么呢?

想了好一回,不得主意。蕙芳、素兰立在面前低低的问道:「你画什么?我
们好先定主意,打起腹稿来。」宝珠正想不出头路,便扯着他们走到栏前,商量
画些什么才好,限时刻的,又不能用工笔。若写几笔兰竹也不合景。蕙芳道:
「我想了一个题目在这里,但不知合你的意否?依我只须画一个小手卷,用黑笔
写三两处楼台,加些丛林修竹。远近布置,上面画一个月,用花青水烘他几片彩
云烟雾,便是今日的光景,题为‘良宵风月图’何如?」宝珠听了,心中大喜,
背着人作了一个揖,便入座,放大了胆,三分工,七分写,用王麓台法,挥洒起
来。

次贤与诸人不便来看,又恐怕他画坏了。次贤远远留心,觉得下笔甚快,毫
无拘束,已觉面有喜色。

那边蕙芳等三人挤在一处。只见李玉林俯首凝思,素兰把串香珠数个不了,
蕙芳只管看着宝珠落笔,尚暗暗的指点他。

不到半个时辰,已经画完,成了二尺余长一个小横幅。华公子与子云等走近
来,赞不绝口。华公子看了甚是欢喜,大赞道:「却实在亏他,怎么能够如此。

无怪乎近来个个说他们的才貌,正是羞死从前那一班爱钱的相公了。「次贤
又替他略略的润色了几处,竟成一幅好画。华公子即问蕙芳道:」你们题的想是
有了?「

蕙芳道:「有是有了,只是不好。」便站在桌边,找了一张笺纸,写了一首
七绝。

华公子念道:良宵灯月赏秋光,丝竹纷纷斗两厢。我道嫦娥畏岑寂,遣风吹
送上华堂。华公子念罢,拍案叫绝,次贤、文泽、子云俱绝口称妙,说道:「你
们闹了一天,被他只用二十八个字,非特说尽,而且有余,我辈反不能如此。」
华公子又念了两遍,只是赞叹。文泽道:「好是极好了,第三句还要斟酌几个字。」

蕙芳道:「就请一改。」文泽道:「可改作‘想是嫦娥怕孤寂’,诗意较淡
远些。」

大家都说改的极好。仲雨、聘才暗暗吃惊,不料他们个个如此,向来疑他们
有代笔,今日面试,是的确无疑了。惟冯子佩也不来看,桌子上放有一大盘桂花,
他便撮了一把,问书童讨了一条红线,自己捏着这一头,叫书童捏着那一头,一
朵一朵的堆在线上,顷刻结成了一个大花球。手中轻轻的抛了几抛,走过来挂在
华公子衣襟上。华公子取下闻了一闻,笑道:「你辛辛苦苦的结成,你自己受用
罢。」子佩接了,又到那边弄琵琶去了。素兰、玉林也都写出来。先看素兰的是
:满泛金樽玉液浓,秋光和霭似春容。嫦娥宫殿层层启,照澈珠帘十二重。

华公子一样赞好,道:「工力悉敌,竟是元、白同时了。」子云道:「也要
改两字。第三句嫦娥二字,与前首相同,不若改作‘广寒宫殿层层启’,不好么?」

素兰道:「果然改得好。」

始而子云恐素兰不及蕙芳,及到此刻才放了心。再看玉林的填词,填的《一
痕沙》小令,看词是:娇舞酣歌深院,绣幕锦屏香软。珠履客三千,集群贤。月
若有情留住,人若有情休去。

莫听晓鸡鸣,乱啼声。看者都是满面笑容,越发说好,道:「真是柔情香口,
纸上如生,能不令人爱煞也。」华公子道:「实在极好,但我要换几字:」集群
贤‘换作’会群仙‘,乱啼声’换作‘只三更’,可好么?「众人一齐道:」好。

「次贤叫他们快些写上,蕙芳、玉林都要素兰代写,华公子不依,只得各自
写了。

大家又赏叹一回,于是静坐,听珊枝的琵琶与春喜的笙。珊枝斜坐着拨动檀
槽,只见指法如雨洒芭蕉,声韵如滩头流水,满怀春色,绕乱一堂。加之笙韵高
低,声声应和。听得人人色舞眉飞,四肢愉快。弹了《月儿高》一套,大家也赞
了一回。

吹弹过了,要桂保的诗谜来了。桂保道:「是人给我猜,还是我给人猜呢?」

华公子道:「我给你猜。」随口念道:「碧纹浅笑起参差,今岁春来已较迟。
我道灞桥诗思少,不如赤壁夜游时。」桂保想了一想,笑道:「公子说的,是风
花雪月四样,真作得好。」华公子道:「真心灵,一猜就着。」冯子佩道:「我
说一个你猜:未用时千包万裹,到用时粉身碎骨。谁知一肚黑心肝,也能撺上云
霄里。」桂保笑道:「这是爆竹。」

华公子道:「这样不通谜子也要人猜。」子佩道:「何以见得不通?」华公
子笑道:「爆竹自然要他响,你这放不响的爆竹要他何用?」众人笑了。聘才道
:「我也说个不通谜子请教,你猜猜。」念道:「惊天动地怒如雷,一去谁知不
复来。比似疆场发浩叹,古人征战几时回。」桂保笑道:「也是爆竹。」

张仲雨道:「方才嫌子佩的不响,所以他第一句就从响字作出来。」此时晓
风飘飘,晨钟已鸣,东方发白,华公子即催兰保舞剑。兰保扎起双袖,掣出青锋,
先展个门户,却也抑扬顿挫,满眼生光,到后来竟是一道寒光,连人也看不见了。

大家痛赞了一阵。兰保舞完,已是红霞满天,朝曦欲上。今日是中秋,各人
未免俱各有事,都告辞起身。华公子不便再留,整衣送客。

子云等又将零星玩物,分赏众旦毕,各人同散,华公子直送出穿堂方回。惟
冯子佩困乏已甚,已在留青精舍榻上睡了,聘才也自归房,华公子吩咐书童好好
伺候冯子佩,一面也进内室。

诸旦约齐出城,且按下不题。

十五日一日过了。到了十六日,王恂、颜仲清约了史南湘来望子玉。子玉自
七月中病好,调养了二十八日,已经强剑知琴言身落华府,不可复出,大有看破
红尘之念,歌场舞席,绝不与闻,惟独坐一室,茗碗香炉,周旋其间。名为看破,
其实情怀未断,犹时一念及,涕泪潸潸,不能自解。十五日到王文辉家一走,王
恂、仲清约定明日午刻去望田春航、高品。子玉已吃过了早饭,在书房等候。不
多一会,史、颜诸人已到,南湘坐了,与子玉叙谈。仲清、王恂先进内室,见了
颜夫人,略坐一坐即出来。喝了一杯茶,即催子玉同走。

外间已套上车,子玉也不换衣服,云儿恐怕寒冷,包上了几件棉衣。上了车,
来到春航、高品寓处一问,都已回寓,遂同下车进内,一直走到里面。只听高品
一片笑声,夹着些燕语莺声在内。到春航斋中,见苏蕙芳、李玉林在内。高品、
春航见了四人进来,不胜欢喜,让坐了,苏、李二相公也都见了。

略谈了几句,仲清便问闱中的事。春航、高品多属得意。仲清道:「湘帆的
文章请教过了,是一定得意的。卓然的文章,快拿出来看看,想来定有出人头地
的好处。」高品道:「不好,不好,不必看他。」王恂道:「什么话!就不好也
要看看。」

南湘道:「这三道题,卓然一定见长,就不看也不妨。」子玉道:「到底看
看怎样。据我愚见却有几样作法,注疏上有可依,有不可依的。」高品道:「我
那日忽然神思昏昏,不成一字,到晚随手乱写,完了卷就算帐。首艺虽有草稿,
也不知团在什么地方去了。」即到自己房里寻了出来。众人看了一遍,连诗稿也
在上面。南湘看了一半,即不看了。王恂道:「作却作得超妙,太短些,看来不
过四百余字。」子玉道:「笔老格高,此等文场中是少有的。」高品对子玉点点
头道:「瘐香还有点眼力。」仲清道:「卓然据你论,这篇文字怎样?你说句良
心话。」高品道:「说好也使得,说不好也使得。横竖场中不论文,中也不算侥
幸,不中也不算抱屈。」仲清又问南湘道:「你看湘帆何如?」南湘道:「我看
湘帆必定中魁,卓然的或遇见那荒疏的房考,或者倒中元也论不得的。」仲清摇
头不语,高品取过文稿,扯碎了道:「得失自有一定,不必论他,谈谈别样罢,
大约我总中一个给你看。」诸人遂各无言,当是高品气忿了,各说闲话。

蕙芳说起前日在华府中,怎样题诗画画等事,细述了一遍,听得众人欢喜。

又叫他们念出来,各人赞了一回,尤赞玉林的词更为工妙。高品道:「强将
之下自无弱兵。你们看佩仙之首词,外边那些头巾纱帽作得出来么?」子玉道:
「果然。就是华公子这几个字也改得好。」又问了琴言几句,玉林、蕙芳也细细
说了,子玉又发起怔来。忽然高品的小使进来请他,说有客要会。高品即忙出去,
有好一刻工夫尚不进来。南湘道:「什么人这么长谈?」春航道:「近来卓然有
些古怪,找他的不一而足,却非寻常往来,都是俗陋不堪的人。前日我的小使见
他的管家,拿了好几封银包进来,问他,他说不知谁的。」仲清道:「是了,卓
然也穷极了,自然要作这个买卖。况且这篇文字是信手写的,不然何至忙到如此。」

南湘道:「不错,你听他说,总中一个给你们看,这话就明白了。」高品送
了客去进来,大家住口。

蕙芳道:「难得你们诸公可巧全都在这里,今日我作个东道,请你们何如?」

王恂道:「甚好。」高品道:「相公不是要请分子?」蕙芳笑道:「被你猜
着了,我真要请分子。」众人当是顽话,都应允了。蕙芳命人到饭庄子上备了一
桌菜来,众家人相帮摆好,蕙芳即恭恭敬敬的安了席。众人诧异道:「媚香今日
忽庄严如此,想来真要请分子么?」蕙芳应道:「我早说过,几时见相公的酒可
是白喝的吗?」大家一笑坐下。高品道:「可惜少了一客。」蕙芳问是少谁,高
品道:「今日倒不可少潘三。」蕙芳啐了一声,一连敬了几杯酒,玉林也帮着敬
酒,吃了几样菜。

蕙芳便在靴掖里拿出几页纸来,像是写的一篇文字,递与首坐史南湘道:
「竹君先生,我今日请分子就是为此。你看了,待我再说。」众人不解,都凑近
来看时,题目写的是《香雪先生传》。蕙芳又叫跟班的拿进一个小包,解开一并
送上。诸人看是《香雪遗稿》,共两本,诗文并列。南湘一句一句的念出,念完
才晓得即是蕙芳教书教戏的业师,竟是个名士出身,因不第焚弃笔砚,入班教曲,
生平著作甚富。蕙芳进京相投,京如骨肉,所有才技,皆师所传。已于某年月日
病故,旅榇无归,暂寄停城南寿佛寺。今其寡妻弱子,访寻而来,一路狼狈不堪,
到京始知香雪已故多年。蕙芳知道了,即倾囊相助,得二百金,除盘费外,尚够
经理其家,并求萧次贤画像征诗。其子元佐,年十三岁,贫不能入塾读书,而天
姿颖悟,过耳不忘。每到人家书塾听书,默志在心,五经已熟一半。蕙芳的意思,
欲浼诸名士或作诗,或作墓志,或作传,以表扬潜德,阐发幽光,且以盖其前愆,
裕其后裔。诸人一面看,蕙芳一面讲,讲到伤心处,便呜咽起来。众人为之动容,
一齐站起道:「此等高义,今人所难。我等自当盥沐敬书,表其万一。且香雪有
如此高弟令子,即落魄而死,亦无遗恨。」春航与子玉更觉赞叹不置。

南湘道:「这篇传你自己作的么?」蕙芳道:「都是实话,就是少些文气。」

仲清道:「也好,请湘帆润色润色就好了。」

即说道:「我与他作篇诔。」王恂道:「我作几首挽诗罢。」

南湘道:「我作墓志。」春航道:「把他的作了略节,我另作一篇传如何?」

蕙芳道:「更好,这原算略节,用不得的。」

子玉道:「大文章你们都作了,我们作什么呢?我只好作篇赞罢。」高品道
:「赞也很好,我作篇祭文倒沉痛些。」仲清道:「我们何不约齐了他们几个弟
子,到黄昏人静后去祭他一祭,并多凑些盘费给他何如?」春航等都说这更好了,
蕙芳即叩头谢了,慌得众人齐来扶起。从此人人皆视蕙芳如畏友,连顽笑都不肯
了。南湘道:「他定于何日起灵?」蕙芳道:「三十日子时,二十九日三更光景。」

南湘道:「我们这些文章倒要早早的作起来,刻成一集,刷印几十本,交他
带回。

其分金,各人量力而行。或者如度香、静宜、前舟,也可叫他们出一分。

我们约齐了,到二十九日夜二更,到彼一祭就结了,他们那些徒弟,媚香自
去张罗罢。「众人说道:」很好。「蕙芳道:」祭也可以不必,也不敢当。况庙
宇窄小,也无容身之地,赐些笔墨已荣耀极了,何敢当再祭奠?且外面俗眼甚多,
反为诸公添些物议。「南湘道:」这倒不妨,他也是士林中人,人也知道,且到
那几日再议。我看湘帆,似不能少此一举,我辈附尾,亦无不可。「今日有蕙芳
这一请,诸人动了恻隐之念,不能尽欢,到了初更,各自散了。

明日,南湘、仲清即致札与子云、前舟诸人,数日后都送了些分金,并有几
首歌行。南湘、仲清看了,点过分金是:子云二十四,文泽十六,次贤十二,共
五十二两。仲清道:「我们共有六分,每人八两,共凑成一百两也就够了。」南
湘道:「很够了。」于是又致札众人,两三日间都要凑足。诗文共遗集,俱已发
刻停妥,印刷一百部,用银六十两,蕙芳一人出了。

花部中曾受业于香雪者,现有四人:袁宝珠、王桂保、金漱芳、陆素兰,或
学画,或学诗,皆为高弟,此四人也共凑百金,连蕙芳的共有四百金。母子二人
并一老仆三人,雇舟由运河而回,也就极宽裕了。

到了二十八日,仲清又到南湘处商议明日之事,并说:「大约有几个不愿去
的,庸庵畏首畏尾,防他严亲知道,瘐香更不消说了,那古庙里三更半夜的,也
不好叫他去。」南湘道:「我倒想着个主意。既是此举,也不专为祭他,我们借
此可以散步野游,不如日间携樽而往,一献之后,即到锦秋墩、浩然亭上,与那
些相公一叙,不很好吗?」仲清道:「果然好,我未想到。如庸庵、庾香不来,
我们四人罢了。」于是又同到春航处约定,即叫春航备了酒肴,于午刻在那里等
候。

南湘到了明日,即约仲清骑马出城。到了寿佛寺门口下了马,马夫拴在一边,
已见五六辆车歇在那里。进得门来,古刹荒凉,草深一尺,见马骡在那里吃草。

颓垣败井,佛像倾欹。

进了弥陀殿,尚不见一人。只见大雄宝殿,西边坍了一角,风摇树动,落叶
成堆,凄凉已极。才见一人从殿后走出来。仲清认的是蕙芳的人,见了垂手站祝
仲清问道:「他们在那里?」

那人道:「尚在后面,待小的引道。」走到殿后,西边一个门内是一带危楼,
门窗全无。走过了才是三间小屋,堆满灵柩,约有二三十具。见一柩前,有一小
桌,点着香蜡,想就是了。

天井内东边,又有一重小门,进了门有三四间小屋。春航、高品与蕙芳等都
在其内,有一个老僧陪着。春航、蕙芳迎将出来。

南湘道:「这么个所在,阴惨怕人,怪不得有人不肯来。」蕙芳忙拖过条板
凳放在上面,请他们坐了。仲清道:「人已齐了,就奠一奠,我们往锦秋墩去逛
罢。」蕙芳即将祭筵就叫在那屋里摆起来。蕙芳上香,素兰奠酒,漱芳执壶,宝
珠上菜,桂保焚纸,春航、南湘、高品同行了一个礼,五旦连连叩头代谢。

大家也都坐不住了,急忙的叫人收拾,给了和尚一吊钱,一齐走出庙来。南
湘、仲清仍旧骑马,余人上车,从人挑着担子,一径往锦秋墩来。疏林黄叶,满
目萧条。

约行一里有余,已到了墩前。此墩巍然若山,上有梵宇,顶上建一大亭,名
浩然亭,四围远眺,数十里城池村落,尽在目前,倒也有趣。春航道:「今日目
击荒凉,心殊难受。及到此处,觉得眼界一空。」高品道:「这个锦秋墩,我竟
没有到过,竹君想来是游过的了。」南湘道:「我是第一次。我因前日偶见前人
有《题锦秋墩》诗,所以知道。大远的路,谁到此间来?」仲清道:「其实也好。

天天在热闹地方,也应冷落一回。「南湘道:」这个寿佛寺就冷落够了。剑
潭,你说惟清心者能叩寂,志淡者能探幽。那个庙里,你敢住几天么?「仲清笑
道:」若到此地位,也不得不祝晚间月明风静,或者有些鬼狐来盘桓盘桓,也未
尝不佳。「高品道:」剑潭总喜作违心之论。「素兰道:」我若是一个人,就是
日里也不敢进去。「

桂保道:「那些棺材破烂的甚多,我看晚间只怕有鬼。」漱芳道:「亏那和
尚只有一个徒弟,一个香火,竟不怕。若果真有鬼,和尚怎么好好儿的呢?」蕙
芳道:「你几时见鬼吃过人?

我前日听那和尚说,每到阴风暗雨的时候,或是夜深,叫的叫,哭的哭,是
常有的。「宝珠道:」你们听见怡园闹鬼没有?「

蕙芳道:「没有。」素兰问道:「怎么闹鬼?」宝珠道:「看桂花厅一个小
使叫春儿,爱吃果子,每逢赏花请客的果子,他捡了藏在一个坛子里。那天晚间,
有个大马猴知道了,便来偷吃。春儿睡了,听得满地抛果子响,问又不答。拿灯
出来,又照不见什么。睡了又响,重又出来。那晓猴儿躲在一个熏笼里。

春儿拿了把刀,无心走到熏笼边,那猴儿忙了站起来,顶着熏笼连撺带跑出
去了。春儿火也灭了,刀也掉了,神号鬼哭喊起鬼来。对门的青儿,跑出来刚撞
着猴儿,毛绒绒的,一扑就栽倒了。闹得多少人起来,只见地下一个大熏笼,都
想不出什么缘故。春儿说五尺多高一头黄发的鬼,青儿又说是青面獠牙的鬼,还
伸开五指打他个嘴巴。倒议论了两天。到第三天将晚的时候,看得那猴儿进来,
又想偷果子吃,才明白了。不然,差不多闹到上头都知道了。「大家都笑起来。

蕙芳预备了两桌蔬菜,四样点心,就借庙中厨房作起来,九人于地下铺上垫
子,席地围坐。春航与蕙芳相交了半年,久成道义之交,今复见其仗义疏财,深
情感旧,愈加敬畏。再想起自己去年及春间的光景,竟至潦倒穷途,势将沟壑。

若非蕙芳成就,虽满腹珠玑,也不能到今日。对西风之衰飒,怆秋景之萧条,
烟霏霏而欲雨,云黯黯而常阴,不觉悲从中来,泪落不已。众人不解其故,独蕙
芳略知其故,亦已泪满秋波。再经宝珠等一问,愈忍不祝念起从前落难光景,若
非香雪提携,早已十死八九了,到此不觉的放声一哭,哭得众人个个悲酸。

南湘心中发恶,便痛喝了一大碗酒,对着一带远山舒啸起来,清风四起,林
木为遥高品道:「看你们哭的哭,笑的笑,胸中都有如此块垒,独我高卓然胸中
空空洞洞,如无肠国民一般。

孙登之啸,不过形狂;阮籍之悲,亦云气馁。古人登高作赋,感慨系焉。我
们今日聊且一吟何如?「南湘道:」好,你先起句。「高品道:」悲壮淋漓,莫
如填首《贺新凉》,我得了起句在此。「即念道:世事君知否?古今来桑田沧海,
不堪回首。

高。只有词人清兴好,日日狂歌对酒。史。正秋在断云残柳。

试马郊原闲眺望,颜。问金台可要麒麟走?魂已去,更谁守?

田。天涯我已飘零久。共晨昏,棋枰茗碗,二三良友。高。死者千秋长已矣,
说甚名传不朽。史。史块垒填胸如斗。诗唱秋坟聊当哭,颜。听呜呜击破秦人缶。

且一醉,莫□□田。大家吟了一遍,哈哈大笑。天要下雨,遂无心久留,急
忙收拾。南湘搭了蕙芳的车,仲清搭了素兰的车,一路而回。到得家时,已萧萧
疏疏落起细雨来。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本帖最后由 lalaw 于 7-29 13:50 编辑 ]
空降约炮  春药专卖  网红约炮  致幻迷药  色情鬼灭  火淫忍者  成人游戏  亚博赌场  多宝体育 
热门黄游  手机看片  在线看片  调教女优  成人漫画  淘京影院  三国争霸  海德赌场  皇冠体育 
上一主题下一主题
帖子浏览记录 版块浏览记录  首頁 » 长篇连载